广固,内城。 昏暗的灯火中,平时还算宽敞空旷的街巷之中,仓库前的空地上,都挤满了人,与一天之前这个军事要塞中几乎全是强壮的军士不同,这会儿内城的主要人群,都是身上裹着毡皮毛毯的普通族人们,他们多数瘦弱不堪,精疲力尽。 一半多的人身上多少都带着伤,哭声和哀号的声音,响彻四周,时不时地夹杂着粗野的军汉们的咆哮,不许其哭泣,紧接着就是一顿皮鞭抽上肉体的声音。 只有这样的声音出现,哭声与哀号之声才会平静下来,但是,很快,别的地方,就能响起新的哭声。此起彼伏,配合着偶尔时牛马的悲嘶,成了这座内城的主旋律。 在这座内城的最中心,宫城的大殿之上,二十多个全身戎装的,盔歪甲裂的将军,盘膝坐于殿上,与平时不同的是,大殿上站有两个女人,慕容兰,贺兰敏并肩而立,而原本的龙座之上,空空如也,慕容垂则如同一个死人一样,躺在一个担架之上,就在大殿正中,一动不动。 慕容镇就站在慕容兰的对面,咬着牙,恨声道:“各位,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事已至此,都怪黑袍!” 殿上响起一阵怒骂之声,最粗野最狠毒的咒骂声,从这些伤痕累累的将军们身上发出,更是有人情不自禁地把手按在刀柄之上,随时想要抽刀砍向黑袍慕容垂。 慕容兰轻轻地叹了口气:“刘裕说过,一定要亲口从慕容垂嘴里问出天道盟的事,如果我们一时气愤把他砍死了,到时候交不出人,所有人都有死亡的可能,大家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才行。” 叫骂声渐渐地平息了下去,握刀的手也纷纷地松开,十几口带血的唾沫狠狠地啐到了慕容垂身边的地上,成为这些人最后的泄愤方式。站在贺兰敏对面的贺兰卢沉声道:“这么重要的时候,身为大燕皇帝的陛下也不出现定夺,这是不是有点太…………” 慕容镇冷冷地说道:“慕容垂篡权夺位之时,指使公孙五楼刺杀陛下,导致陛下重伤,现在由公孙太后看守,这个我们一开始就跟大家解释过了,贺兰大人,你妹妹当时也是亲眼所见,何必再纠结这个问题?” 贺兰卢咬了咬牙:“不是我要纠结这个问题,实在是此事事关战和,太重大了,虽然说现在全城的兵符在兰公主的手中,可是…………” 慕容兰平静地说道:“贺兰大人,现在这兵符可是在北海王的手上,并不在我手中,请你不要弄错了。” 慕容镇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神色:“兰公主好像对我收下了兵符后没马上还你有些意见啊。不过我也解释过了,现在是非常时刻,化名黑袍的慕容垂对大燕,对我慕容氏一族犯下了滔天大罪,早就不配再持有这个事关我们慕容氏一族,事关大燕命运的兵符。他对你私相授受的兵符是无效的。此物,理由交给还给陛下,现在陛下不在,作为掌握俱装甲骑,也是第一个率兵护驾的我,理应掌管此符。” 贺兰卢沉声道:“怎么,北海王,你是想重现当年在西燕的故事,趁乱夺权吗?想把慕容永干的那套再拿来用?” 慕容镇的脸色一变,厉声道:“贺兰卢,你这说的什么话?大敌当前,你以为这个兵符是什么好东西?我两个儿子今天都给慕容垂坑死了,你还觉得这权力应该就在他们兄妹之间传来传去吗?告诉你,现在我谁也不信,只信我自己能保护自己!” 说到这里,他看着慕容兰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兰公主,你应该知道,我一向敬重你的为人,但这次例外,你是黑袍的妹妹,刘裕的妻子,我实在不敢相信你的立场现在跟我们,跟全体族人还是站在一起的。要是按你说的,全城开城投降,也许你还能回到刘裕的身边,继续活下去,但我们这些跟刘裕血战,手上有无数条晋军人命的,还有活路吗?” 不少殿中的将校们纷纷交头结耳,点头称是。 慕容兰平静地说道:“北海王,请你不要误会,我的立场始终没有变过,那就我要尽量为我的族人争取利益,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极力地避免大燕和东晋开战,就是因为我清楚开战的后果,今天,或者说这一年来的战事,大家都应该冷静下来了吧,以前我天天说要避免开战,东晋很强,各位没几个相信的,就算出于维护我的面子没当面反驳,但我知道,你们心中是不服气的。” 将校们一个个低下了头,面露惭色,确实,这些天之骄子的鲜卑人,在这一年多来的大战,尤其是今天的战斗中,算是真正地被晋军强悍的战斗力和刘裕等晋军将帅高超的指挥能力所折服了,就连神一样的慕容垂今天手段尽出,也是功败垂成,现在这个殿内的每个人,都不再抱有战胜刘裕的希望了,所心存的最后一点侥幸,无非是能拖一天是一天,拖到奇迹发生。 慕容镇叹了口气:“老实说,之前我们跟刘裕在西燕的时候也交过手,但当时是反过来,他带几千人守城,而我们数万人进攻,还是慕容永亲自领兵的,当时没打下来,我就知道刘裕很强,但没有想到这么强。不然,我的两个儿子也不必白白牺牲。兰公主,这点我们都得向你道歉,以前我虽然反对跟东晋开战,但也不认为打不过晋军,但这次,我们确实输得无话可说。” 慕容兰点了点头:“我从当年以慕容南的身份潜入晋国,结识刘裕和初建的北府军时,对他们的实力就了如指掌,我亲眼看到他们一步步的成长,而我们大燕的铁骑,鲜卑的族人进入中原后,腐败堕落了太久,早已经不是北魏和东晋的对手,可怕的是我们自己还渲染在以前的光荣中而不自知,这才有了今天之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