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的眼中泪光闪闪,用力地点着头,对着满朝沉默的文武百官大声道:“看到没有,这是什么?这是忠义!你们成天说人家鲜卑慕容和姚氏羌人心怀不轨,但是国家有事,人家第一个就能站出来,你们现在脸红不红,心慌不慌?若是你们这些文官武将给对面的晋人吓破了胆,不敢出征,那孤就自己带兵亲征,诸公在后面自己安坐便是!” 苻坚这话说得极重,整个大殿里,鸦雀无声,即使是苻融,也只能悄悄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屏住了呼吸,不敢再开口发话了。 慕容垂心中窃喜,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发言,效果比他预料的都要好,他深知苻坚那仁义大度的外表之下,其实隐藏了一颗给王猛压抑了几十年的帝王雄心,现在无人再制约他,终于不可阻止地暴发了,从这点来说,他在后宫操女人操男人时有多狠,何不是一种不得志时的发泄呢,这点无论对于普通人还是对于一个拥有大半天下的君王,都是一样的。 慕容垂清了清嗓子:“天王,弱并于强,小并于大,这是世上的不变天道,非人力所能抗拒,并不是难以明白的道理。以天王的英明神武,威加海内,大秦雄师百万,韩信,白起之类的名将满朝皆是,东晋不过蕞尔江南小小政权,独抗王命,不趁着现在局势大好,将之消灭,难道还要把它遗留给子孙后代,再为祸患吗?天王,不要犹豫,如果出兵,某愿为前部先锋!” 苻融咬了咬牙,他明知这时候苻坚已经很难再被说动了,仍然抱了最后的一点希望,站了出来,眼泪汪汪地说道:“天王,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自古穷兵极武者,岂有不亡之国?我国本是戎狄胡人,并非中华正朔,江东虽然国小兵弱,但是华夏正统,天意必不绝之,请您千万三思啊!” 苻坚冷冷地说道:“哼,说来说去,无非是这些正溯,天道,真是够无聊的。阳平公,孤告诉你,帝王历数,岂有定数?能拥有的天下的,不是靠什么正朔,而是靠仁德。要说正统,蜀汉刘禅才是汉室正统,又怎么会给曹魏灭了呢?你之所以不如我,就在于只死循古理,不知变通!这个正溯之论,不必再言!” 说到这里,他沉声道:“今天众位臣工都发了言,很好,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孤也需要多听听你们的话。就先议到这里吧,大家回去再好好想想,如果没有非常充足的理由,那孤就准备南征之事了。传旨,赏赐慕容垂五百匹绢帛,姚苌三百匹,以表彰他们今天的发言!” 说到这里,苻坚也不多看朝臣们一眼,转身就向着殿后的偏门走去,所有臣子们都跑了下来,齐声道:“天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天之后,长安,宫城。 苻坚坐在一驾步辇之上,二十余个身强力壮的力士,抬着这座方圆五六尺的步辇,走的四平八稳,冠盖之下,除了苻坚外,还坐着一个身披袈裟,面如枯树皮的高僧,可不正是那天在苻融府上的北方佛教领袖,道安大师? 这道安一代高僧道安大师。本姓卫,常山扶柳(今河北冀县西南)人。幼聪敏,十二岁出家。后事曾经做过后赵国师的大和尚佛图澄为师,甚受赏识。 道安著述、译经很多,对佛教贡献很大。自汉以来,佛学有两大系,一为禅法,一为般若,道安实为二系之集大成者。他提倡「本无」(即性空)之学,为般若学六家之一;确立戒规,主张僧侣以「释」为姓,为后世所遵行。弟子甚多,遍布南北,慧远、慧持等名僧皆出其门下。 道安是当时译经的主持者,在他的监译下,译出了《四阿含》、《阿毗昙》等经共百余万言。他对以前的译本作了校订和整理工作,并编出目录。其提出的翻译文体问题和「五失本」、「三不易」的翻译原则,对后世影响颇大。他博学多识,以才辩文学著称,文章为当世文人所重。 道安重视般若学,一生研讲此系经典最力,同时重视戒律,搜求戒本至勤,又注意禅法,对安世高所译禅籍注释甚多。由于道安综合整理了前代般若、禅法、戒律等系佛学,遂使原本零散的佛学思想,得以较完整的面目呈现于世,因此,道安大师被视为汉晋间佛教思想的集大成者。又因道安大师出生时手臂多长一块皮肉(皮手钏),时人即称之为“印手菩萨“。 石赵国内乱之后,道安为避战乱南下襄阳,一住就是十五年,这次秦国攻克襄阳,将之俘获,苻坚为此喜出望外,公开逢人便说:“得襄阳不足喜,得一人半才是最让孤高兴的事。半个人是襄阳守将朱序,而一个人,则是这位道安大师了。” 自从被俘往长安之后,道安被尊为国师,苻坚多次与之同辇而游,而今天,则是道安大师为苻坚讲佛经禅理的时候,只是显然苻坚没有太多的心思,坐在辇上,低头沉默,一言不发。 道安大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平静地说道:“天王有心事?” 苻坚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一到秋冬天,北方便是一片萧条,风景实在不怎么样。孤欲与大师共游吴越,泛长江,临沧海,岂不乐乎?” 道安大师微微一笑,说道:“天王,您德行深厚,自比尧舜,应天御世,居中土而制四维,何必栉风沐雨,巡游四方呢?” “而且东南之地,气候与这里完全不一样,湿润沉闷,北方之人,去了后很容易得病,当年唐虞东巡而得病,大禹至会稽而身死,又有什么必要冒风险南巡呢?” 苻坚不满地勾了勾嘴角,沉声道:“上天生出了亿万生民,而又设立了君王来代天巡牧,统治和管辖他们,让他们吃饱穿暖,活在这个世上,孤又岂敢贪图安逸,让一方子民感受不到上天的恩泽呢?如果都跟您说的这样,那自古至今,也不会有天子征伐之事了!”